以實例說明口述歷史的適當作法
陳方中
一、口述訪談是很有價值的。根據我的經驗。
于斌樞機傳撰寫時訪談龔士榮神父。訪談內容主要是輔仁大學的三單位體制乃至1970年，于斌任校長九年後迫其下台的風波。透過訪談當時的校長秘書，準備寫史的人，可以產生臨場感。另外羅光總主教的牧廬文集。聖言會和耶穌會當時的文件都是可參考的材料。但龔神父去世前交待我和許洪坤神父去收他的房間，他還藏了一份輔仁大學改組日記。
最近幾年作義和團研究，把資料分成官方檔案、時人筆記、報紙期刊、1960年代的口述訪談、傳教士記錄、義和團參與者的文獻。這些資料都很有價值，但在使用資料後發現比對過的口述訪談，有其意想不到的價值。
二、口述訪談的結果不等於歷史。
這是我們必須謙虛承認的。因為被訪談的對象，說出的話，有其主觀性，有其選擇性。甚至在可能的情況下，他會告訴你扭曲的經過，或是他有意識編造的經過。
1. 就主觀性而言，一群人共同參與的工作，被訪談者當然主要記得自己所完成的部份。而在爭議性的論述中，被訪談者是有其立場的。例如耕莘文教院的新大樓被拆除，如果你們訪問耶穌會士，他會告訴你因為地震而不得不拆。如果你問德蘭文教團，他會告訴你，當初他們和耶穌會訂定的契約如何，因為房屋要拆除，他們無家可歸。
2. 就選擇性而言，人性基本上是揚善去惡的，這也包括對待自己，除了聖人傳記外，我們聽過很多描述自己惡行劣蹟的嗎？
3. 不要認為人的記憶力是準確的，即使是一個數天前發生的事情，在眾目睽睽之下，大家對此事件的描述就會有或多或少的差距。這些被訪談者會根據合理性，聯接他的記憶。在這當中某些細節就會被無意的或下意識的扭曲。他們如果是某事件的共同參與者，明明只有一個主角，但可能在訪談後會變出許多位主角，或者明明是大家相輔相成，但會變成一人為主，眾人為輔。你們也有聽家中某人吹牛的經驗，例如游泳只會游五公尺，却變成十公尺，甚至五十公尺。
4. 為了使自己顯得更有貢獻，為了掩飾某件他不願意別人知道的事，有時他會編造故事。
三、我們要尊要我們訪談的對象，即使你不覺得他說的是實話。
1. 首先訪談者自己也是有立場的，看別人眼中的針容易，却看不見自己眼中的大樑。我們的立場使我們會先入為主判斷他的說法。
2. 即使我們已有多重證據，知道他說的不盡真實，但訪談者應抱持著體諒、了解、同情的態度，看待被訪談者，因為換個角度，如果是我，也有可能是這樣。
3. 我們不是判官，而是問題的誘導者。訪談者如果用具有敵意的、攻擊的態度面對被訪談者，可能使被訪談者拂袖而去，更得不到想要的答案。
四、我們是歌功頌德嗎？我個人的看法是較中性的，我認為有人性的人較有光輝。如果可以呈現出一個人的全面，才是理想的口述訪談。但是，即使是歌功頌德的，也是有價值的。
五、我們的目標仍是在追求真實。但我們知道是不容易的。
1. 我們知道，一個人的說法不等於真實，口述訪談的結果其實只是一種史料。和其他種類型史料比較，口述訪談的特性是「近」、「私」、「直接」，因此和其他「遠」或「公」或「間接」的史料相比，價值可能較高，但仍然是有其缺陷的。（缺點前面已提過如主觀性、選擇性、記憶的扭曲、有意的編造等）
2. 在歷史研究的過程中，史料與史料的比對，是最基本追求真實的方法。
(1) 對同一事件，不同被訪談者的敍述，可供比對。
(2) 口述材料與文獻材料的比較。
六、口述訪談的原則：
1. 他怎麼說，我們怎麼記。「問題」很重要，被訪談者的信任也很重要。
2. 如果覺得意猶未盡（或是覺得他沒說實話），就再約時間訪談，用滾輪式的方式，再三驗證。
3. 如果覺得他不完全可靠，就找其他相關的人進行訪談。
4. 如果覺得口述資料不夠，那就再找文獻資料。
七、口述訪談的結果：
1. 我們可以在被訪談者同意的情況下，公開出版或放在網路上，但應意識到是史料。
2. 如果我們希望在出版時，能有更多的真實性，可以把其他相關人士的訪談，或可能找到的其他文獻，放在主要的訪談後面作為附錄，讓讀者自行判斷。
3. 如果時機不到，訪談者不願意，或是沒有公開價值，也可以收藏起來，等待適合的時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