沒有人知道阿藏去哪裡了,只有我,唯一的目擊者,但是我始終什麼也沒說。阿藏像是一縷輕煙一樣,風一吹,散佚在胡亂生長的鮮紅朱槿叢間,似乎也沒有人在意,沒有大規模搜索,沒有封山,沒有大批居民圍觀的大聲嚷嚷。
他只是躲進了那個安靜、充滿回音的礦坑口。我絕對不會說出他消失在哪裡,即便我比誰都需要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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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不得是什麼時候了,阿藏總是會在我身邊,他不說話,陪我走過長長的路,到礦坑的另外一邊去上課,路旁有架高的高速公路,很吵;沒多久以前蓋好的資源回收站,很臭;從前廢棄的公車總站跟籃球場,很髒;還有班上同學不斷在討論的大量廢棄住宅鬧鬼,以及名為中山堂外的大象溜滑梯,他們說溜滑梯旁的象牙會出奇不意的吃人,很恐怖。
我不怕,因為阿藏會陪我,陪我走過這些路。
第一次我告訴媽媽我帶阿藏回家,卻被打了一頓,她說:「囡仔人有耳無嘴,再黑白講就不要回家。」我不懂她為什麼這麼生氣,阿藏依舊沒有說話。
而我沒有機會把阿藏介紹給爸爸認識,因為他在我七歲哪一年,喝酒回家的路上,消失在礦坑裡了,沒有人知道他去哪裡,媽媽沒有哭也沒有笑,每天依舊在隔壁工廠上班下班,她說:「有回來就像沒有回來,沒回來就算了。」我想,如果有一天我也這樣消失不見,她會不會也這樣說?
我知道,她不會,因為我比誰都還要聽話,跟阿藏一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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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上課的夏天下午,我會和阿藏一起去看會飛的昆蟲,要下雷陣雨之前的天氣最好,薄翅的蜻蜓會低低的飛在路上,草上,跟礦坑口,它們有時候飛得很快,我跟阿藏追不上,有時候會停在葉子上面很久很久,讓我們看得著迷,目不轉睛,彷彿這樣一直看著,我們就會變成蜻蜓一樣,飛往高高天空。我們老是忘記蜻蜓其實飛不高。
一次,我們在礦坑旁邊的樹下,撿到蟬蛻,透明的,有一點堅硬,跟蛇皮不一樣,感覺風一吹就會破掉,我帶了一個回家,擦上媽媽的透明指甲油,那個殼,跟真的蟬一樣,可惜它不會鳴叫。我跟阿藏會躺在草蓆上,嘰嘰嘰──嘰──,這樣不斷的叫著,好像夏天就不會過去,秋天會走開,冬天會隱藏,春天會縮短,跨一腳又重回夏天,很熱,吃著三元五元一枝的冰棒,騎著腳踏車在礦坑口繞阿繞,大喊:有人在裡面嗎?
然後,等待不到回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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