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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»   第32屆耕莘文學獎   31/01/2012 14:20 第32屆耕莘文學獎散文類佳作作品─黃文俊〈藥罐子〉

        那是最美也最殘酷的日子。 

身體的其他器官總比鼻子先醒,肺痛像是毫不猶疑的腳步在鐵軌旁轟隆靠站。腥黏的唾液在喉頭哽住,摻著青黃和血絲,張嘴的時候總以為自己在喚叫什麼,也許真的有,但那也是無意識的。桌上的筆電仍處於待機狀態,嗡嗡地運轉著像蚊蠅的拍翅揮過我的耳。 

在這個房間有許多聲音,呼吸聲、咳痰聲,隱約地還可以聽見隔鄰母子的吵鬧,各執一辭,每晚一次。 

居住的小公寓隔音不良,即使把門拴上,音響扭到最大聲,那些聲音依然有力地穿透門板潛伏在床底下,三不五時形成在狀似有意義的大量隱喻,在夢裡不時驚恐著我,男聲女聲起落,瓶瓶罐罐打碎散在地上。 

睡前將罐子裡的最後一包藥服下,藥包的封膜簇新,比上一次拿的要更陌生。就算把藥單上每一個字都鍵入Google也未必能明白的那種陌生。有印象以來,體力一直極差,時而伴隨心悸的毛病,三天兩頭請假在家休息,而我的服藥量自那時開始,便伴以體重滑落的速度漫無節制地增加。 

爸開的就是藥局,客廳和冰箱湧入大包小包的藥袋,一包又一包像是私藏的點心般。因應著我不同的病症,進入我的咽喉食道。 

「外頭的藥不好,劑量不足,弟弟你要忍,胃藥要吃兩顆,這樣才不會傷胃……」媽常說,我這麼孱弱,吃再多外頭的藥也未必能有效。然而這真的是一個殘酷的過程,罐子裡頭的藥空了,又滿。 

媽的態度和玻璃一樣,堅銳且脆,但又是易碎的,她從爸的口中問來每一顆藥的效果,用來治些什麼?那些都抄寫在一本小小的帳冊上,極聰明地熟悉了每粒藥的用途,從未錯亂過。不知從哪聽來的說法,媽認為不吃胃藥會傷身,但胃藥多吃也不好,最好吃一顆半。這樣能保護胃壁和腸道不受藥力侵襲,可診所開立的袋裡四片藥,裡頭頂多一顆胃藥,甚至為了節省成本,多半不放。於是,媽以俐落的手腳將每一包藥拆封,再把一整罐綠色的藥片倒出,片片拆折成半,重新封入藥包中,用釘書機釘好。 

長時間的服藥,讓我一聞到藥味就要作嘔,在吞藥這件事上的爭執也一如床邊擤過鼻涕的衛生紙,一球接著一球,像是靜止泛白的蛆,無聲地爬過整張床舖直要將我的身軀覆蓋。罐子一個接著一個以意外的方式碎裂,我和媽的理智也被扎痛,起初還禮貌地些微碰觸著彼此,弄出一些傷口,再試著拉遠。 

骨頭越是被藥片置換,身體越軟,媽看著我的眼睛很好看,眼神很軟,但拿藥的手被侵襲的更軟,多半的時候停在藥罐子上,彷彿為了證明自己的判斷,病越無法好轉,用藥越劇。從每餐四顆,快速攀升到每餐二十餘顆。 

爭執是另一種久病,當服藥量突破三十顆的時候,我把罐子在她的面前從三樓扔到一樓,不再是意外。 

藥太苦的時候,媽會端來一碗紅澄澄的甜粥蓋過藥的苦味。 

仰著鼻息將苦味甚濃的藥片和著粥吞食入腹。北上求學的這幾年,獨自一個人來到陌生的城鎮,台北天氣濕冷,常下雨,即使是夏天,空氣中也經常嗅到潮濕的氣味,就像南下時,在老家附近鐵軌上的霉味,酸酸的,在不經意時會被記得,習慣和理解。 

天氣不好,病卻漸好,但身體仍孱弱,兩百公尺的操場,跑到第五圈後體力就大幅下滑,大學徹夜通宵趕報告是常態,睡眠不足,隔天上完課便要拖著衰弱的身軀立即回到宿舍臥床休息,否則就要重病。 

    勉強撐起身子,從散亂的生活用品找出媽在我回返台北時,三推四阻下仍固執地塞給我的藥袋。到台北後,再沒吃過家裡給的藥,袋裡有五六顆,其中一塊綠色的藥片被折成兩半,半月狀的,形狀並不那麼整齊。我盯著剖半的藥片,一股熟悉的苦味湧上心頭,不久便慣習,我把剖半的藥片留下,從飲水機裡倒了杯溫水便把其它藥片往喉裡吞。 

    媽的個性一向刻苦,大抵上我的童年有一半的時間是在病床上度過,每每病倒,媽總語帶責備的質問說:是不是又到外頭吹風?沒帶口罩?記憶裡頭的媽一直令我厭煩地和我叮囑這些,媽消瘦的臉龐,瘦的只能在熟悉的臉上看到她的擔憂。我一直以為媽始終仍那樣年輕,仍給我煮粥。   

媽終究是會老的,只是我發覺得很晚。 

我在媽的眼中始終叛逆,填大學志願序時,一股腦地把北部的學校從最上頭往下填,那時的我幾近無知,一心想要離開中部,離開熟悉的家裡,往陌生的城鎮走去,那有種不可抗拒的吸力存在。 

我想起昨晚的夢,輾轉難眠,印象好深。那時下著滂沱大雨,我和媽在客廳大聲爭執起來,我丟了幾句傷人的話砸在她臉上,接著雨停了,忽然之間四周很靜。我和媽被封在各自的玻璃罐內,她的唇型一張一合,而我什麼也聽不見,隱隱覺得神色焦急,她不停地重複撿起罐內的藥片,一片一片緊咬在手上,卻又不停掉落,每掉落一片,我的腳邊便憑空生出一片藥,藥片的長度和寬度不停地扭曲延展,圍困著我陷入夢魘。 

那些殘酷的日子裡,每天晚上,媽依然鐵著一張臉為我煮粥。 

那是第一次注意到媽額上和掌上的紋路,像是陳舊斷裂的斑駁,隨時可能壞去。媽纏起的髮髻裡夾雜了幾根白絲,觸手的時候摸起來粗糙而不光滑。 

《天人五衰》說:『衰亡緩緩進行著,而終末也靜靜地來臨。』 

看著附在藥包上拙劣的釘書針,竟有莫名的傷感,這十多年來,媽每日每日地重複同樣的動作。藥罐子傾空,全入肚腹,心悸疼痛仍無法休止,每每想囁嚅著對媽說什麼,可吞下藥後,吐出的話也毒。 

媽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把目光停留在我身上,口中的藥味由淡轉濃,終至瀰漫鼻腔,聞之欲嘔。那些方式儘管不合時宜,造成身體永久性損害,儘管令我成為藥罐子,無論罐子破裂多少次,也無法動搖媽的固執,我吃力地填補那些毀壞的事物,包含毀壞的罐子在內。 

罐子空了,明天要去補藥。

評審評語:

本篇書寫久病的敘述者和母親之間的衝突,藥罐子脆弱易碎,象徵兩人間互不被理解的情感,彷彿隔著一層玻璃看彼此,卻又掙脫不出。整篇的敘事腔調抒情又細緻,將「我」和母親間的矛盾緊密結合,實為佳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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