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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»   第32屆耕莘文學獎   31/01/2012 14:21 第32屆耕莘文學獎散文類佳作作品─許繽方〈那些女人的指節〉

淺灰上衣、深灰長褲,長髮者一律用黑色髮束紮成包頭,這制服猶如尼姑庵裡的女僧眾,顯得一身灰頭土臉沒朝氣,更衣室裡阿姨們的交談聲沸沸揚揚,今天是假日肯定又是13間,真是累啊!

阿姨們魚貫地步出更衣室往各自的樓層走去。

每日更衣室裡會有不同的話題,有關工作上的、人事上的,我一向靜默以對,這工作我只當是過渡期休息,不曾用心,同事常懷疑我是腦筋有問題才會做這工作,還說做久了是會變笨的,我聽了也只是笑笑,這工作也只是勞力上的疲累不需費心思,我其實已無所謂了!

39歲,情場、事業皆失意的一年,陷在憂鬱裡出不來,隻身在台北,身心俱疲的我一度想離世,朋友介紹了穩定的工作環境,可暫時安歇身心,就這麼我走入了一個和以前完全不同性質的工作場域,母親不諒解還告知家人不准讓別人知道我的工作,她卻不知我的人生已經快走不下去了,但不讓她傷心我還是得行屍走肉般地活著。

上了二樓,阿姨們有的戴護膝、有的在關節擦藥膏、有的拼命抹護手霜,今天這領班還不錯分房間蠻公平的也會幫我們。阿秀妳今天的客人都是續住真是幸運,小寧妳的房間都是走掉的肯定不好做; 昨天231的美國人給了小費又放環保卡不用做床真是高興,215住了日本客房間真乾淨,只是日本人愛泡澡,要洗浴缸較麻煩,218住大陸人,不會洗澡整個浴室都淹水,真想進去教他如何洗,206住了很帥的中東人,整間都是古龍水的味道,難怪實習的阿妹心情特別好,阿姨們彼此妳一言我一句的笑談著。

我則戴護膝和手套拿了清掃工具步出休息室,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和修行。

我學會了放低身段,彎下腰舖床、跪下膝刷馬桶、洗浴缸,用不同的高度和角度看事情,我看到了不一樣的人生樣貌,觀察到了不同的人性面相; 以前的工作終日有音樂相伴,有不同的客人要應對,而今安靜的場域沒任何樂音,每日來回於不同的房間,有的只是敲門、開門、關門聲以及吸塵器的吵雜聲,只能和被單、床舖和家具對話,也相對地是在和自己的內心對話。吃飯時公司裡著黑西裝和著灰衣的永遠壁壘分明,只是善意的談話和打招呼卻會被人認為是在討好攀關係,說話得小心翼翼,祕密不可能存在。以前的工作讓我看見人的表相,而今這工作讓我見到了人的真實相,也讓我重新思索了工作的價值和人的內在價值,表相不等同於實相,虛實之間如何去看透、如何不去分別、不去執念、不在意別人的眼光。

這工作雖辛苦,但也有許多的樂趣,看見客人的真實生活習性、也會收到客人溫馨的字條留言、看見的是客人歡愉的一面、住客來來去去永遠都只是過客。然而這工作卻也讓我看見了別人的死亡、自己的重生,清清楚楚的看見客人跳樓身亡,慘白的面容,任憑人員如何急救,呼吸卻早已離逝,徒留我驚愕地回不了神。

曾經我也對生活放棄、對生命不抱持希望才來做這工作,曾經我也想如此結束生命,但當別人的死亡如此清楚地立在眼前時,我才驚醒人身的可貴,死對亡者只是瞬間,但對生者卻是一生的傷心和遺憾。

生命的價值、生命的任務、未完的夢想一一閃逝而過、、、

心漸漸清楚。

看見阿姨們原本的纖纖玉手,為了養家、為著生活,做了這工作10幾年,個個手指指關節都變得又粗又大,但她們卻不以為意,她們用這雙手養活了一家子,讓子女受了良好教育,她們用這雙手讓飯店每年有千萬的營收,她們也用這雙手讓來自各地的旅人有著舒適的休憩所。

雙手能創造出多少有形無形的事物。

工作的成就真能代表人的一切嗎?我看著阿姨們的粗關節,想著世上的各行各業,似乎不盡然,內在的品德和自我認知價值才是最重要。

這工作做了一年我的能量慢慢恢復,我的手指關節也變粗了,曾經最呵護我的雙手,我用這雙手拿相機、寫文章、泡咖啡,終日在紅塵中身心不得安閒,而今我拿這雙手做房務,卻讓我重生、了悟人生和人性。

阿姨們脫下制服,換上了色彩炫麗的上衣、裙裝,腳踩高跟鞋,放下長髮、化了淡粧,愉悅地步出更衣室聊著晚上的活動,個個神采翼翼,亮麗無比,混在一堆脫下黑西裝的同事裡消失在人群中。

評審評語:

本篇以一個旅館清潔工的角度出發,寫自身的失意,也寫生活的挫折與磨難,卻在日常裡重新體會生命的實在感,女人的指節粗大,也象徵真實的人生況味。全篇文字直白,卻打磨出一種感動人心的粗糙感,生動有力。

上一頁:第32屆耕莘文學獎散文類佳作作品─黃文俊〈藥罐子〉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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