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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»   第30屆耕莘文學獎   17/03/2010 19:07 第30屆耕莘文學獎 小說類 佳作

佳作〈劉霖〉楊雨亭

一九七一年,我高中三年級時,班上有個怪傑,名叫劉霖,據他說他在小學六年級的時候做智力測驗,成績是當年全台北市同齡學童的第二名。從此以後他一生的路十分曲折,因為他發現他不一樣,他要做人上人。

有一天,距離七月初的大學聯考只有兩個多月,劉霖要我到教室外頭的小樹林裡說話,態度十分神秘,他緊張的說:

「小翰,我看你這個人很特別,我很欣賞你,我現在要問你一件事,如果你不同意的話,這件事千萬不要對別人講,好嗎?」

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,也開始緊張起來,猶豫的說:「什麼事啊?」

他的聲音本來低沉,這時更壓低了嗓子說話:「我們一起去巴西,怎麼樣?」

我震驚了,簡直不能相信我聽到的,我問他:「巴西?什麼時候去?」

他說:「就這個暑假。」

我更覺離奇:「我們不是要考大學嗎?」

他搖頭說:「不要浪費時間了,考上大學又怎麼樣?還要當兩年兵,從現在起整整六年多就耗掉了,然後呢?還不是要出國,留在台灣會有發展嗎?我已經詳細的計劃好每一段過程,如果你願意,我會向你說明細節。」

我說:「要怎麼去巴西呢?」

他堅決的說出兩個字:「偷渡。」

我忍不住叫起來:「偷渡?兩個高中生?」

劉霖忙不迭的要我小聲,他解釋說:「小翰,你不覺得我們在這個島上浪費一生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嗎?我們去巴西的話,可以大展身手,一闖天下。」

我說:「那要怎麼偷渡呢?」

他開始興奮起來:「搭貨輪去,我已經和一個專門安排偷渡的人接上頭,我去基隆碼頭看過那條船,八月中,這條船會再出航巴西。」

我說:「這不是要很多錢嗎?」

他說:「是要一些,不過他們可以接受先付一部份,其它部份等我們到了巴西以後找到工作再陸續的還。」

我說:「你的家人都知道你的計劃嗎?」

他說:「我哥知道,他很支持。」

我問:「那你哥怎麼不去?」

劉霖開始有些不耐煩了,我儘扯些小事,大方向要趕快決定,他忍耐的回答我:「我哥剛上大學,他和我弟會照顧我爸媽的。」

我問:「我們去巴西以後要做什麼?我們兩個高中生恐怕賺不了什麼錢吧!」

他說:「這不用擔心,我已經和一個巴西僑領談過,他歡迎我們去他的伐木廠工作。」

我真的擔心了:「伐木廠恐怕需要很強的體能吧?以我這麼瘦弱的身體一定適應不了的。」

看劉霖的眼神似乎也動搖了,然後這件事就沒下聞了。

劉霖後來聯考失敗,一直考到第三年,才考上一所國立大學,可是因為他充滿了激進的觀念,無法靜下心來做一個簡單的大學生,從高中畢業以後到大學畢業,他比一個普通的年青人多花了近一半的時間。

劉霖在大二的時候參加了救國團辦的活動,改變了他的人生方向。他進入一個國民黨有意培養的小團體,他相信他和那個小團體裡的成員都是特殊的人,是被揀選出來的,他們這輩子要做出大事。過去的中國人這種人不少,其實是挺「封建」的,做大事就是做大官,一個人一生中,做什麼事、說什麼話、交什麼朋友都要考量到做官與升遷的機會,時常計算其中的風險,有的還有寫日記的習慣,是寫給別人看的,等他出了大名,就集冊出版,流傳後世。

劉霖大三時花了半年時間寫了一篇經世致民的萬言書,準備尋找一個適當的場合呈遞給當時的行政院長蔣經國。劉霖經由關係輾轉認識了薩爾瓦多大使,過了一段日子,劉霖的機會終於來到,九月中旬是薩爾瓦多的國慶日,蔣經國將會前來祝賀,劉霖接到了大使的正式邀請函。

等待的日子裡,劉霖反覆的彩排整個的場景,他會在人群中接近蔣經國,向蔣經國鞠躬致意、握手、簡單的自我介紹,蔣經國微笑的詢問劉霖的情形,劉霖簡捷有力的說明他在救國團的活動,然後拿出放在西裝左內側口袋裡的萬言書,雙手遞上,蔣經國收下了,回去讀過,估計一個禮拜,國民黨裡的高層打電話給劉霖,層峰召見,劉霖對答如流,約莫兩三個禮拜的考量,會派任劉霖一個重要但是職位不高的秘書位子,給予見習與觀察的機會。然後劉霖往上爬升的人生階梯就展開了。

薩爾瓦多大使館國慶茶會在早上十點鐘開始,穿著西裝的劉霖九點半就到了陽明山腰的使館,乳白色的粉牆,藍色的琉璃瓦,院子裡的牡丹花盛開,淺紅色、大紅色、白色相間,透過一株高大的楓樹,看見遠方綠色的山巒,今天是夏末秋初,天氣晴朗。

宴會廳內各國的駐華代表站滿了,報社與三家電視台的記者們以及攝影機都準備就緒,一排豐盛的西式點心與飲料美觀的置放在邊上。這個時候,蔣經國到了,薩爾瓦多大使偕蔣經國愉快的進入宴會廳,致完詞,短小稍胖的蔣經國在服務生托盤上拿了一杯香檳,舉起來以濃重的浙江話祝福薩爾瓦多國運昌隆,薩中兩國友誼堅實永固,在祝禱聲中,眾人皆舉杯喝酒,然後宴會廳裡開始熱鬧起來。

蔣經國即將離去,預備和排在宴會廳大門前的代表們一一握手,劉霖老早機伶的在出口的方位等候著,蔣經國快接近的時候,劉霖的手猶豫著,這時一個安全人員站在蔣經國後面一公尺處注視著一切的動作,眼力如刀,右腕緊握,蔣經國到了劉霖面前,劉霖已經來不及了,即時伸出手來,緊緊的握住蔣經國短而厚實的手,笑容滿面的說:「院長好!」蔣經國微笑點頭,就過去了,劉霖沒有拿出他的萬言書。

黃崇凱評語
小說開篇講述了一個高中生的異想,儘管內容因為奇異而略略失去現實感,導致情節缺乏說服力。但讀者的目光依然可以被敘事者所描述的異人形象吸引,然而這其實是一則異人如何歸於平凡的過程。作者的文字功力稍嫌稚嫩,但也具體呈現了人物渴望功成名就的內心狀態:一切想像都在彩排中完成,卻也在現實裡流產。

作者得獎感言
這一次參加耕莘的徵文活動,得了一個文學類的佳作獎,很高興。

我們早年的時代,是一個「革命」的年代,現在的人們無法體會為什麼一個年輕人會那麼渴望離開台灣,甚至於要採取偷渡巴西的手段,後來又汲汲於儘速加入「革命陣營」?一九七○年代,台灣面臨嚴重挑戰,一個自我閉鎖的國家、一個被歷史浪潮不斷沖擊的島嶼,人們要怎麼辦?年輕人的方向在那裡?劉霖是一個真實的故事,是我和他,以及許許多多年輕人的故事,只是太極端。然而反應了四十年前一些台灣年輕人的憂鬱與掙扎情結。

 得了獎,首先應該將作者的名字加上劉霖,然後,深深感謝家人與朋友們多年的陪伴與支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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